十年过去,贾樟柯用《风流一代》,展示了他所找到的、对抗或消解这种厌倦的方式。

在选择如今这种呈现形式,和像余力为建议的那样,在片场再造一个回顾20年的环境之间,贾樟柯仍然选择了前者。“再造当然是个更常规、也更安全的制作方法,叙事也可以更强情节,但其实就又回到了安全区。或许能制作出一部很经典的电影,但我是个特别反经典的人。”

比起在安全的区域不断重复过去的自己,现阶段的贾樟柯,情愿自己的作品有些缺陷,也希望它是足够新的尝试。而要理解这种选择,仍然要以疫情作为重要的节点。

疫情期间的贾樟柯,最大的感受是“离过去的工作远了”,他不必将自己放置在一个行业当中去活动,比如和其他导演交流、参加国际和国内的电影节展、参与其他导演的项目,原本成日都满满当当的行程也空了出来,成为了全部只属于贾樟柯和他的创作时间。

“当代电影太僵化了,工业化之后,大家好像都变得小心翼翼,就是电影繁殖电影,看起来都似曾相识,在形态上的活泼性下降得很厉害,都是让人既不兴奋、也不讨厌的电影。”真正从行业中抽离出来后,贾樟柯决定了自己的下一步,“我情愿拍一个有很多人讨厌,也有很多人喜欢的电影,但至少我的回忆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。”

理解电影本身就有不同的角度,它既是工业,也是商业,同时还是艺术。

这是一种选择。贾樟柯意识到,在《风流一代》里,一些用电影思维来看不合常规的处理方式,比如使用不同机器拍摄的素材,再比如复用曾经在其他影片中已经出现过的画面,如果用当代艺术的思路,就全部能解释得通。“石头、沙子、海水、盐……一切都可以成为我的材料,我只是要通过它们来表意,这会让导演变得更自由。”

旧的材料,过去的故事,跨越年代的讲述,这些都让《风流一代》看起来像是某种结束。但对贾樟柯来说,它反而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。

“我觉得我挺幸运的,二十多岁就稀里糊涂地拍了处女作,后来的一切也都很顺利,现在我五十多岁了,希望能离电影工业远一点,离自我跟当代艺术近一点,来重新建构电影的可能性,做一些更活泼的、更实验性的、更自由的事情。”

贾樟柯理解电影的思维变了,但电影本身是没有变的。或者说,在贾樟柯漫长的创作生涯中,“相信电影”是始终如一的锚点。就好像在《风流一代》里所呈现的那样,运送人类的交通工具在变,从绿皮火车到轮渡,再到飞机和高铁,或许物理时间缩短了,但从此地到彼地的心情始终如一。

电影同样如此,摄影方式在变,播放终端在变,宣传渠道也在变,但电影始终存在。“比如流媒体诞生后,大家觉得电影要完蛋,但现在也融合了。我对电影一直有信心,因为电影的创造力太强了,它是有能量的,不管技术怎样发展,电影都会把它们吸收。但吸取其他媒介的语言是重要的。”

在贾樟柯看来,电影的出现并非偶然,而是人类内在欲望的必然结果,这种欲望不会消失,电影就一样不会消失。

“人类一直有记录的欲望,从原始社会开始就有绘画,然后就诞生了雕塑、照片,越来越逼真,用拉康的话说,人类一直想照镜子看看我自己是什么样的。但图像本身没有时间,它只是静止的一帧。但在这种欲望的驱动和科技的发展下,就诞生了运动影像,诞生了电影。刚开始是黑白默片,又因为这个世界是有色彩、有声音的,电影才成为今天这样。这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还原人类生活。”

处于知命之年的贾樟柯,再一次回到电影原点。接下来他还会继续拍电影,但是一些“形式上更活泼的电影”,“这是新的过日子的方法。”

“拍电影是我接近自由的方式。”铅印在《贾想:1966-2008》里的这句话,贾樟柯直到现在还践行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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