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风流一代》拍了二十年,素材量足有一千个小时。最先要完成的工作是看完海量的素材,并在其中寻觅到一条线性逻辑。贾樟柯提到,编剧万佳欢每天都会看他剪辑,两个人在剪辑的分叉口再讨论,就这样剪了三年,他们确定了以“巧巧”和“斌哥”二十年的情感关系为核心,看他们经历的生活。

在更宏大的时间洪流中,贾樟柯希望从一众群像里面慢慢聚焦出来两个人的时代故事。作为70年代的人,巧巧和斌哥正是贾樟柯镜头下“风流一代”,“这一代年轻人处在社会变革的刚开始,一切都不成形,旧的秩序在打破,在摸索的阶段,它呈现出一种生命力,野蛮生长的生命力。”

他们的生命力在时代浪潮的击打下呈现出不同的反应,在贾樟柯看来,“巧巧”是被浪潮困住的人,而“斌哥”是被浪潮击碎的人。这样的处理是贾樟柯作为男性导演的一次性别反思,他想要呈现女性的成长,“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,是一件特别让我着迷的事。”

在理解女性的过程里,贾樟柯开始感受到女性的力量,以及这种力量对抗时代的复杂性。最早的剪辑版本里,“巧巧”是有很多台词的,但是后来,贾樟柯发现,将语言剔除之后好像更丰富了,“巧巧”的沉默反而意味着千言万语。“沉默背后对应着很多想象,它看起来是抽象的,实际上它更加忠于那种事实。”

除此之外,编剧万佳欢还透露了两个细节,在跨越二十年的故事里,演员的真实生命体验与角色已经融为一体。

影片中,2022年的斌哥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去珠海,他的状态已经变得十分苍老,这是演员李竺斌真实的状态。当他出现在片场时,许久没有见过他的赵涛情绪有点失控,久久无法平复心情。

在《风流一代》里,演员们真实的状态完全融进了电影之中,他们成为了电影的一部分。他们身上带着真实的时代痕迹,展现每一个普通人真实的样子。

贾樟柯提到,为了保证这条叙事线的完整,他需要从零散、复杂的素材中进行思考,这对他而言,很像玩魔方,这让他感到兴奋。

贾樟柯每次剪辑都会把之前的剪辑过的内容看一遍,顺着情绪再继续往下剪,最后剪片的时候,看都要看一个多小时,“越是这样综合的材料,你越需要把它有机化,按照它的脉络,特别是视听脉络,去感受它们的曲线和内在的呼吸,然后再决定下面应该怎么样。”

这种复杂的剪辑方式,让另一个现实难题摆在眼前:不同时期的主流摄像设备不同,决定了在不同年代、不同格式、不同质感的影像间,难免会产生割裂感。据《风流一代》制作团队向毒眸透露,为了调和影像声音,成片的音效设计最多有700多轨。

多年合作的摄影师余力为向贾樟柯提出,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制作电影,完全可以再造和复现一个场景,以此保证电影的连贯性。

几乎没怎么犹豫地,贾樟柯坚持运用自己二十年来亲自拍摄的所有画面。这切合了吉加·维尔托夫的“自我暴露”电影形式:一方面电影在记录着普通的生活,另一方面,它又呈现了不同节点下贾樟柯的主观性。

后来,余力为也理解了贾樟柯的坚持,“在电影中,我们几乎可以重新演绎和再现一切。但我坚信有一个元素我们无法完全复制,那就是摄影机后面的眼睛。换句话说,作者的主观性。当我们按下摄影设备开关按钮、开始记录图像时,摄影机不仅在捕捉视觉场景,也在捕捉创作者的欲望、意图和观点。”

某种程度上,《风流一代》记录的是时代,也是贾樟柯自己。

电影是人类的意识

2014年,巴西导演沃尔特·塞勒斯为贾樟柯拍摄的纪录片《汾阳小子贾樟柯》在罗马电影节首映,当中纪录了在《天注定》禁映后贾樟柯的状态:疲惫、迷茫、不知所措,甚至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还“要不要拍电影”。

后来,他二次解释了当时的情绪,并非对电影或是行业的厌倦和不满,而是厌倦自己成为一个只为电影行业生活的“电影动物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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